第二章 虛幻世界

  整個布達拉寺好像活的似的,從屋頂的有利地位,我可以俯視整個廣大的空間。早些天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和我因爲特殊事情來到這裏,現在老師在開高階層會議,我呢?可以自由遊蕩,結果被我在屋頂上的大梁附近找到了這個俯覽的好地位。我在屋頂上到處亂走,忽然發現壹扇門,我大膽的推開它,沒聽到人罵我,于是我向裏面偷看。房間裏面是空的,所以我走了進去。進去之後發現我置身于壹個小石室中,像是從廟的石牆上延伸出來的似的,我的後方是木門,兩旁是石牆,前方有個約三尺高的石台階。

  我靜靜的走向前,跪下來,這樣剛好只有我的頭伸在石頭的邊緣。我覺得我好像天堂裏的上帝壹樣,從那裏窺視下面的凡人。廟底離這裏有好幾尺高,看下去還不怎麽真切呢!廟外紫色的夜幕已漸完全轉暗,最後壹絲下沈的太陽光即將隱入覆雪的山峰後,落日余晖映在永不溶化積雪的高山區,放出五彩的光芒。

  廟中漸暗,我將百盞油燈點起來,每盞燈是個金點,金點外散發著壹暈光彩,看起來好像在我腳底有無數天上的星星壹樣。柱影有的細長,有的寬短,加上交錯的燈光,使之看起來有不可形容的奇異與古怪,似乎不像在人間的樣子。

  我向下窺望著,半出神的狀態,使我分不出什麽是我看到的,什麽是我想像出來的了!在我與底層之間,壹層又壹層香燒出來的藍煙袅繞著,使我更覺得像上帝由天堂經過雲層看地球了。由年輕而虔誠的沙彌搖動的香爐中,燃燒的香煙緩緩上升,充滿了整個空間,他們面無表情的上下安靜的移動著腳步。他們壹遍又壹遍的搖著、繞著,金色的香爐反射出百萬點閃光及光線。從我這個有利的地位看下去,我可以看見香頭因爲微風的吹動而發紅,有時甚至會燒出紅色的火花來,在空氣中發光然後很快的滅掉了。香煙越燒越濃了,甚至在沙彌身前身後形成藍色的條狀煙雲,在廟的較高處,這些煙也形成了另壹片雲,隨著僧侶的走動,帶動著空氣流動,使這些煙雲時而成圈,時而卷曲,好像活的壹樣,好像生物壹樣,雖然看不真切它的形狀,但是它好像在呼吸著,漸漸熟睡了。我愣愣地看了壹會兒,幾乎被自己的幻想催眠了,我想像我置身于壹個生物體內,看著它的器官上下動作、搖擺、傾聽著它身體的聲音,也許這個生物就是生命本身吧!

  從這壹片幽暗的煙雲中,我可以看到成群各階層的喇嘛、屈巴︵trappa,相當于普通僧侶︶、契拉︵chela,即小沙彌︶,在廟底地上數不清壹排又壹排的打坐著,身穿代表他們階級的僧袍,上面打著補釘,有金色、番紅色、紅色、褐色以及壹種淺灰色,當僧侶移動的時候,顔色也跟著流動,看起來這些顔色也好像變成活的東西壹樣。在廟最前方,坐著至尊、至聖,第十三世的達賴喇嘛︵現流亡在外的是第十四世的達賴喇嘛︶,他是全佛教世界中最受尊敬的人物。

  我又看了壹會兒,聽著低音喇嘛與高音沙彌的合唱,注視著煙雲低沈而和諧的振動著,將盡的油燈又添新油,將盡的香火又換新香。誦經儀式單調的進行著,我跪在那裏看著,看著牆上時而舞動,時而停止的影子,看著閃耀的光點,看著看著我忘了自己置身何處,意欲何從了。

  壹位老喇嘛,因年事已高而駝著背,他在衆階層僧侶前慢慢的移動著,他的四周有幾位專注的屈巴環伺著,手中都拿著壹束香。老喇嘛向至尊行禮,然後向大地四方行禮,最後對著廟中聚集的僧侶,他用壹種頗爲出人意料中氣十足的聲音唱道:﹁谛聽我們靈魂之聲。此世虛幻,此生壹夢,眨眼刹那,到達永生。所有苦惱的人,谛聽我們靈魂之聲,陰影痛苦的今世很快結束,永生的光榮就要照耀。這第壹炷香爲引導苦惱的靈魂而燃。﹂

  壹個屈巴走向前,向至尊行禮鞠躬,然後慢慢的向大地的四方行禮,他點燃了壹束香,再轉身用香指向四方。低音合唱起而複停,由高音小沙彌接唱。壹位胖喇嘛誦念壹些經句,間中搖著他的銀鈴,因爲至尊在場,他特別賣力,念完了還偷偷四下張望,看看旁人是否贊賞他的表演。老喇嘛再度走上前,向至尊及全體僧侶行禮。另壹個屈巴立即站到准備位置,因爲宗教領袖出席,他表現的有點過度熱心。老喇嘛唱道:﹁谛聽我們靈魂之聲。此世虛幻,此生爲考驗而來,我們要淨化靈魂以便飛升。所有心裏迷惘的人,谛聽我們靈魂之聲。此世記憶就要結束,平靜會替代痛苦。這第二炷香爲引導迷惘的靈魂而燃。﹂

  在我下面僧侶的合唱又起,壹個屈巴燃了第二束香,按照儀式向至尊行禮,月香指向四方,廟牆似乎在呼吸,隨著合唱聲音搖動。在老喇嘛四周,壹些心理未曾准備好,就新近去世的,以及沒有引導的孤魂野鬼聚集出現了。

  這些搖動的影子好像在跳著、扭著,像是正在受苦的靈魂。我的意識、知覺,甚至我的感情,也在陰陽兩個世界之間搖動著,在陽世的我正全神貫注的看著下面的誦經儀式;另壹方面,同時我也看到那些最近去世在中陰界的亡魂,因爲他們對將來茫茫未知而恐懼顫抖著。飄零的靈魂是壹團陰濕黑暗之氣,他們因恐懼孤單而痛苦,因缺乏信仰而遠離其他靈魂,他們就像陷在山間泥沼的犁牛,無法動彈,卡在中陰界的黑暗之中,這時老喇嘛的邀請之聲起了:

  ﹁谛聽我們的靈魂之聲。此世虛幻,人在大實相中死亡而在此世誕生,故必在此世死亡才能返歸大實相之中。無死亡,焉有重生,死亡之痛苦乃生之痛苦。這壹束香爲引導那些痛苦的靈魂而燃。﹂

  忽然我的意識中傳來心電感應的召喚:﹁羅桑!妳在那兒?快到我這裏來!﹂我奮力把自己叫回這個世界來,站起麻木的腳,我蹒跚的走出小門,用念力回答我的導師:﹁敬愛的老師,我就來!﹂我壹面走,壹面揉眼睛,剛剛還在廟裏的熱氣煙薰之下,這會兒我又沐浴在寒冷的夜露之中。我跌跌撞撞的走到靠近大門口我導師的房間去,他正在等我,見到我笑著說:﹁天哪!羅桑,妳看起來像見了鬼似的!﹂

  ﹁老師!﹂我回答:﹁我看到好幾個鬼呢!﹂

  ﹁今晚,羅桑,我們留在這裏。﹂喇嘛大師說:﹁明天我們到﹃國蔔院﹄去,妳會有壹段有趣的經曆呢!但是現在該先吃點東西,然後去睡了::。﹂

  我們吃東西的時候,我想著別的事,想著我在廟裏看到的事,覺得奇怪爲什麽﹁此世虛幻﹂呢?我很快吃完了晚餐,走到分配給我的房間裏,裹緊了僧袍,我倒頭壹下子就睡著了。整夜我做著各種夢||惡夢及奇怪的幻象。

  我夢見我坐在那兒,人很清醒,某種球體像暴風雨中的灰沙,撲向我來。我坐著,眼見遠處出現小微光,漸漸越來越大,成球狀,有各種顔色,大如人頭般大,逼近我,擦過我,向後流去。在夢裏||如果那真是夢的話||我沒法回頭去看看它們流向何方?只是無盡的球不知從何來,經過我之後也不知到何處去||何去何從?我尤感吃驚的是:沒有壹個球沖進我身體去。這些球看起來是實質的,但是對我而言,我卻又無感其實。忽然壹個聲音說:﹁就像鬼看到堅實的牆壹樣!這就是妳的感覺。﹂我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而嚇醒了,發著抖,我懂了:我是死了吧!我今晚死過了嗎?但是我何必擔心﹁死﹂呢?我知道死即重生啊!我躺下去,最後終于又睡著了。

  整個世界像瘋了似的搖動著、撕裂著、顫抖著。我警覺的坐起來,想著廟宇快要倒塌下來了。黑夜漫漫,只有鬼火般的星星放出壹點點光。我向前凝視,突然我害怕的毛骨悚然了,我癱瘓了,甚至不能動壹根手指,更糟的是世界越變越大,牆上平滑的石塊變成了多孔的大石,每個孔足足有火山口那麽大,而且越變越大,大到我可以看見有些可怕的東西住在裏面||啊!就是我從明雅唐達普喇嘛的德國顯微鏡下看到的怪物。

  世界不停的變大,這些怪物大到我都可以看到他們的毛孔了,世界還在不停增大,忽然我了解到是我自己不斷的在縮小,我覺得灰塵暴風正在刮著。我後面某個地方,壹堆沙吼沖過來,但是沒有壹粒沙碰到我。他們很快的變大,有些大如人頭,有些甚至大如喜馬拉雅山,但是沒有壹粒沙碰到我,他們仍在變大之中,直到我沒有了大小的感覺,沒有時間的觀念。在夢裏,我似乎躺在群星之間,冰冷而不動的躺著,壹個星河,壹個星河向我流過來,然後在遠處消失。我不知道躺了多久,好像我已躺了永恒的時間。最後整個星河,整個宇宙系統向我壓過來,﹁這下完了!﹂我模糊的想著,數不清的世界向我沖過來。

  ﹁羅桑!羅桑!妳神遊太虛了嗎?這個聲音響著,在宇宙間反射著,再反射:::在我的石室之中回音蕩漾著。我痛苦的睜開雙眼,試著使他們調到正確的焦距。在我上方有壹顆看起來頗爲熟悉的明星,然後星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張明雅唐達普喇嘛的臉。他正溫和的搖醒我。太陽光射進這個房間了,光照著塵埃,使他們閃出彩虹的顔色。

  ﹁羅桑,已經日上三竿了,我讓妳多睡壹會兒的,但是現在妳該吃點東西,然後我們要上路了。﹂我疲倦的站起身來,我今早有點不對勁,我的頭壹個比兩個大,而我心裏還在想著晚上做的夢。把我的東西收進袍子裏,我走出房間去找我們的食物||糌粑。我下了木刻梯,真怕跌下去,我走到廚事僧那兒去

  ﹁我來拿點吃的東西。﹂我謙恭的說。

  ﹁食物?這個時候啊?滾妳的!﹂廚事僧吼著。他正伸手出來准備打我,另外壹個僧人低聲說:﹁他是和明雅唐達普喇嘛壹起的。﹂廚事僧好像被蜂螫了似的跳起來,罵著他的助手說:﹁什麽?妳還等什麽?快給這位先生他的早餐!﹂本來我皮袋裏該有足夠的大麥的,但是在來訪期間用完了。所有的僧侶,無論是契拉︵沙彌︶、屈巴或者喇嘛都隨身攜帶壹皮袋的大麥及壹個缽碗,這是用餐必備之物。糌粑及奶茶在西藏是主要食物,如果西藏喇嘛寺廟要印菜單的話,那只有兩個字好印:糌粑。

  飯後我覺得好些了,和明雅唐達普喇嘛壹起,我們騎馬到國蔔院的喇嘛寺廟去。半途上我們沒有說話,我的馬行動怪異,如果我想坐得穩,必須全神貫注騎它。我們走過朝聖大道,香客們看見我導師的僧袍,知道他的階級很高,紛紛前來祈福。得到了祝福,他們繼續朝聖之路,他們看起來好像已得救了壹半似的。很快的我們騎馬穿過柳林,來到直指預言之家的石徑。在院子裏,仆從僧牽走了我們的馬,謝謝老天!我又得以站在地上。

  這地方頗爲擁擠,我們國家四處的高級喇嘛都遠道而來,國蔔院院長將和統治這個國家的領袖們見面。經由特殊安排,至尊的命令,我也得以晉見。我們被帶到設榻之處,我在明雅唐達普喇嘛旁邊的房間,而不是和很多沙彌擠在宿舍裏。當我們經過大廳裏的小廟時,我聽見:﹁谛聽我們靈魂之聲。此世虛幻。﹂

  ﹁老師!﹂當沒有旁人的時候我問:﹁爲什麽﹃此世虛幻﹄呢?﹂

  他帶笑的看著我回答說:﹁什麽是真實的呢?妳摸壹堵牆,妳的手指被石頭擋住了,所以妳認爲牆是實體的東西,沒有東西能穿過它。窗外喜馬拉雅山脈像是大地的支柱,但是壹個鬼,或是星光體的妳都可以穿過山間的石頭,就像穿過空氣那麽容易。﹂

  ﹁但是爲什麽說﹃虛幻﹄呢?﹂我問道:﹁我昨天晚上做的夢才是虛幻的呢!我想到都怕!﹂我的導師以極大的耐心聽我說完那個夢,他說:﹁我會告訴妳世界是虛幻的這回事的!但是現在不成,我們現在要去見院長?﹂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國蔔院院長非常年輕,很瘦,面帶病容。他召見我時,他的眼光看穿了我,我的脊椎因而由上涼到下。

  ﹁不錯!妳就是他,我認得出來。﹂他說:﹁妳有法力,以後妳也會有這方面的知識。我等壹下再見妳。﹂

  明雅唐達普喇嘛,我的好友,非常高興的說:﹁妳通過每壹次考驗,羅桑,每壹次!﹂他說:﹁走!我們到內殿去休息,我有話對妳說。﹂他對我笑笑,然後我們壹起離去。﹁羅桑,我們談談﹃此世虛幻﹄這件事情吧!﹂

  我的導師早就知道內殿沒有人在,佛像前點著油燈,跳動的火光使佛像的影子搖晃、舞動。袅袅的香煙在我們上方形成壹圈煙雲。我們坐在讀經台旁邊,盤腿,雙手合什,靜坐。

  ﹁這個世界是虛幻的,﹂我的導師說:﹁所以我們召喚靈魂傾聽,因爲他們才是在實相世界的。我們說谛聽我們靈魂之聲,而不說聽我們肉體之聲。先聽我說,不要插嘴,因爲這是我們信仰的基本精神所在,我以後會解釋給妳聽。人在精神沒有提升到足夠的程度的時候,要讓他們覺得天上有位全能的天父或天母正在照顧他們,這是支持他們的力量,只有精神境界進化到壹個相當程度的時候,才能接受我現在要告訴妳的這番話。﹂我看著我的導師,心裏想他真是了不起,希望我們永遠能在壹起。

  ﹁我們是有精神的生物。﹂他說:﹁我們就像是賦有智慧的電流。這個世界,這壹生,是地獄,是讓我們的精神因痛苦去學習控制血肉之軀,而得以淨化的壹個場所。就像壹個傀儡是由他的主人牽線控制壹樣,我們的肉身是由我們的超我,也就是我們的精神,經由電力之線控制。壹個好的超我能制造幻象使這些木偶認爲他們是活的,並且依他們的意志活動。同樣的,除非了解更深,否則我們會認爲肉身才是主宰。在這個壓抑精神氣氛的地球上,我們忘記了靈魂才是主宰,我們以爲我們是依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動,只需要對自己的﹃良心﹄負責。所以,羅桑,我們有了第壹個幻象||木偶,這肉身,以爲自己是主宰。﹂他看到我困惑的表情,停下來,問我:﹁怎麽樣?什麽事妳不懂?﹂

  ﹁老師!﹂我說:﹁電力之線在那裏?我怎麽沒看見超我與我之間有什麽連接呢?﹂

  ﹁羅桑!妳看得見空氣嗎?靈魂在肉體裏的時候當然看不見!﹂他向前抓住我的袍子,我看到他淩厲刺人的目光差點嚇死了!﹁羅桑!﹂他嚴厲的說:﹁妳的腦子不管用了嗎?妳的腦袋裏全是石頭嗎?妳忘了﹃銀帶﹄就是電力之線,連接妳和妳的靈魂了?真的!羅桑!妳的確是在壹個虛幻的世界裏。﹂

  我覺得臉都紅了。我當然知道銀帶是條藍銀色的光帶,連接肉身與靈魂,有很多次我做星光體旅遊的時候,我看到這條帶子發著光、振動著。它就像連接初生嬰兒與母親的臍帶壹樣,不過銀帶如果斷了,肉身也就無法生存下去了。

  我擡起頭來,我的老師被我打斷之後,現在得以繼續說下去:﹁我們在肉身的世界時,很容易以爲肉身世界才重要,其實這也是超我的壹種安全措施;如果我們不忘精神世界的快樂,那只有特強的意志才能使我們留在此世。如果我們前生比今生顯赫,而我們又記得這壹點,我們就學不會謙恭之道了。我叫人送點茶來,然後我再告訴妳壹個漢人的故事:從他的死到他的重生,他死後到達彼世的經過。﹂

  喇嘛大師正要伸手去搖內殿的銀鈴,看到我不解的表情,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我回答:﹁爲什麽要說漢人而不說西藏人的故事呢?﹂

  ﹁因爲,﹂他回答:﹁如果我說是西藏人,妳壹定會把故事主角和某個妳認識的人聯想在壹起||這樣的結果不太好!﹂

  他搖了搖鈴,有個仆從僧送來了茶。我的導師心有所思的看著我說:﹁妳知道我們喝茶的時候吞下去幾百萬個世界嗎?液體的分子比較稀疏,如果妳把茶的分子放大,妳會發現他們像湖邊的沙子。煤氣甚至空氣都是由分子、小粒子組成。不過這有點離題了,我們正准備討論壹個漢人的生與死呢!﹂他把他的茶喝完,然後等我喝完我的。

  ﹁老沈是個漢人,﹂我的導師說:﹁他的壹生幸運,現在他年紀大了,他覺得對這壹生很滿意。他有個大家庭,有很多妻妾及奴仆,甚至皇帝也寵幸他。由他房間的窗口,他那雙老眼昏花的雙眼還可以模糊的看到他花園裏趾高氣揚的孔雀。在日暮時刻,他重聽的耳朵還可聽到倦鳥回林的歌唱。老沈向後躺下,靠在椅墊裏休息,他可以感到體內的死神漸漸放松了生的束縛。血紅的太陽沈到古刹之後,老沈也癱進他的墊子裏去了,余氣在他齒間嘶嘶作響。陽光消逝了,房間中的小燈點起來了,但是老沈也走了,隨最後壹絲陽光消逝了。﹂我的導師看著我,看看我是不是正在聽著,然後又繼續:

  ﹁老沈陷入他的椅墊中,他的肉身最後壹顫,繼而寂靜了,血不再在他的動脈、靜脈中流動了,體液也不再在他體內流動了。老沈的肉身死了、完了、沒用了。如果有﹃眼通﹄的人在旁邊的話,他會看到老沈的肉身四周有壹層淡藍色的薄霧,凝聚成形後,離開肉身,水平方位向上浮升,有條細細的銀帶連著。慢慢的銀帶越來越細,然後斷掉、分開。老沈的靈魂向上升,像是香的煙雲般飄動,不費力的穿過牆,消失了。﹂喇嘛大師又倒了茶,看到我也有了茶之後,繼續說:﹁這個靈魂飛過領土,飛過空間,這是唯物論者無法了解的。最後他來到壹處美妙的花園地,其中有不少大建築物,他在其中壹個建築物面前停了下來,老沈的靈魂走進壹個閃亮的門。羅桑!靈魂有他們自己的環境的,就像在這個世界上壹樣,覺得是實質的。在靈界的靈魂能被限制在圍牆之內,也能在地上行走。那裏的靈魂有不同的才能,就像地球上的人壹樣。老沈的靈魂不停的向前走,最後進了壹個小房間,他坐下來,看著他面前的牆。忽然,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這壹生的景象,這就是我們稱的﹁業鏡﹂,受過訓練的人也可以看得見,凡是去世,由此世進入彼世的人都可以由業鏡上看見自己的成功與失敗。人可以看見他的往生,並且做他自己的評判。沒有人比他自己評判自己更嚴厲了。我們不是坐在上帝之前發抖,我們坐著看自己所有的所作所爲及想做未成之事。﹂我靜默的坐著,我發覺這些實在太有趣了,我能聽幾個小時也不厭倦||總比上課要好的多了。

  ﹁曾經是漢人老沈的靈魂再度看看他在世上那段被認爲是成功輝煌的日子,﹂我的導師繼續說:﹁他壹面看,壹面對自己的錯誤感到難過。最後他站起來,離開了那個小房間,很快的走到壹個大房間去,那裏有許多靈界的男男女女等著他。他們靜靜的,以同情、了解的心情對他笑著,他們正等著他來,等著他請求他們指引迷津。他坐在他們中間,述說著他的錯誤,以及那些他想做、要做卻未能做的事情。﹂

  ﹁但是妳不是說他自己做他自己的評判,而不是別人來評判他嗎?﹂我很快的說。

  ﹁是啊!羅桑!﹂我的導師回答:﹁看了他的過去及他的錯誤之後,他去找這些顧問詢求建議啊!||不要插嘴,聽我先說,以後再問問題。﹂

  ﹁我剛剛說到,﹂喇嘛大師繼續接著說:﹁這個靈魂和這些顧問坐在壹起,並且告訴他們他的錯誤,告訴他們他的靈魂中需要﹃加強﹄的品格,以便他以後能進化超越。他先回到地球看看他的身體,然後休息壹段時間||幾年或者幾百年||然後在他人協助之下,找壹個最適合他,能使他更進步的環境去投胎。于是曾經是老沈的靈魂回到地球去看看他的屍身,他們正要替他舉行葬禮。然後,不再是老沈的靈魂了,而是個將要休息的靈魂,他回到另外壹個世界,在壹個特定的時間之內,他休息、複原,研究他的往世,准備他的來生。在這裏,死亡後的世界裏,東西及質地都像在地球上壹樣具體。他壹直休息到預定時間過完。﹂

  ﹁我喜歡聽這些!﹂我叫道:﹁我覺得真有意思!﹂我的導師向我笑了壹下,再繼續:﹁預定的時間過完,這個等待的靈魂就被專門做服務工作的靈召喚去准備投胎。世人看不見他們,他們去拜訪就要爲父母的人,並且停下來看看這個家是不是能供應這次想要學習的環境,滿意的話,他們就離去了,幾個月後,母親忽然感到胎動,這個靈魂入胎了,然後在恰當的時間之內,嬰兒降生爲人。那個曾經在老沈體內活動的靈魂重新掙紮于人世,在中國壹個貧窮的漁村,做了王家的孩子。再度,高頻率振動的靈魂轉入低八度音振動的肉體內。﹂

  我坐在那兒,想著,我還聯想到更多其他的事情。最後我說:﹁敬愛的喇嘛,如果事情是這樣,那麽爲什麽人會怕死呢?死不過是塵世煩惱的解脫啊!﹂

  ﹁羅桑!問得好!﹂我的導師回答:﹁如果我們記得另外壹個世界的快樂,大部分的人就沒法子忍受這裏的困難與痛苦了,所以我們在內心深植了對死的恐懼。﹂斜眼戲弄的看看我,他說:﹁我們有些人不喜歡上學,不喜歡學校裏必需有的訓練,可是壹個人長大成人之後,上學受訓的好處都顯現出來了。逃學而又希望能學到知識是不太可能的。同時我也不贊成壹個人時間未到就結束生命。﹂我有點懷疑這壹點,因爲就在幾天以前,壹個目不識丁的病老僧,從壹個高房子上跳下來。他是個性情乖僻的老人,他的怪脾氣使他拒絕旁人的幫助。我以前認爲老傑葛米這樣做不算錯,對他好,對旁人也好。

  ﹁老師,﹂我說:﹁那麽說老傑葛米結束他自己的生命是不對的羅?﹂

  ﹁是的!羅桑!他做錯了!﹂我的導師回答:﹁每個人在世界上都有壹定該活的日子,如果在這之前結束生命,他或許幾乎立刻就回到這世界來。就是這個原故,我們看到有些嬰兒只活了幾個月,這種情形就是自殺的靈魂又回來投胎,然後把以前該活的日子過完。自殺永遠不是應做之事,它是壹個人和超我做對的罪過。﹂

  ﹁可是,老師!﹂我說:﹁高貴出身的日本人切腹自殺去爲家庭的不名譽贖罪,這又如何呢?做這種事的人當然是勇者羅!﹂

  ﹁不對!羅桑!﹂我的導師斷然回答:﹁不對!真正的勇敢不是去死,而是面對困難與痛苦的時候仍然能夠活下去。死是簡單的事,但是活||那才是勇敢的行爲!理論上表現驕傲的切腹自殺也不能使人無視其錯誤。我們來此爲了學習,我們必須在特定的有生之年中,經由生活去學習。自殺永遠不是應該做的事情!﹂我又想到老傑葛米,他自殺時年紀已經很大了,所以他再來的時候,我想,只會做短時間的逗留。

  ﹁敬愛的喇嘛!﹂我問:﹁害怕的目的是什麽?爲什麽我們要爲害怕受那麽多苦?我已經注意到我最怕的事情從來沒有成真,但是我還是怕得要命!﹂

  喇嘛大師笑著回答:﹁大家都壹樣!我們就是怕那些未知之事!但是害怕是必須的,害怕刺激我們向前,否則我們就變得懶惰了。害怕使我們更有勇氣和力量去避免意外事件。害怕是個放大器,能給我們更多能力、更多鼓勵,使我們克服懶惰的傾向。妳就是因爲怕老師,或者怕在他人面前顯得蠢蠢的,所以妳才會好好學學校的功課。﹂僧侶進內殿來了,小沙彌也進來點油燈,燃更多的香。我們站起身來,走出去。外面夜涼如水,微風輕吹柳葉。遠處布達拉宮傳來喇叭聲,回音模糊不清的在國蔔院寺廟的圍牆內滾動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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